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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上明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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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風仍帶著一絲寒意,兩人都怕讓那點寒涼,從唇間侵入肺腑,繼而生發出一片無法可止的冰天雪地似的,默然無語。雪寂心間纏繞著的萬千疑問,卻好似藤蔓一般,在他的心上越纏越緊,越纏越滿。簪花靈女心內郁積著的萬千慰語,卻好似飛絮一般,在心海之上盤旋,它們仿徨著,漂泊著,仿佛既找不到來路,又望不見歸途的游子。

“墮絮隨風入海流,花朝月夜不相留。前塵往事難回望,舊樹新枝忘舊愁。”簪花靈女喃喃念著這四句詩,她本意是想勸慰雪寂,可漸漸地,她的語聲越來越輕柔,輕柔得仿佛即將融化的,風一吹就會散落不可尋的一點薄雪,她竟漸漸忘了雪寂,她的面前竟似只有漫天的飛絮。她看到它們從柔俏的柳枝上飄落下來,它們仿佛雪花一樣輕盈潔白,卻落進了時時哀嘆著的,漆黑而冰冷的水流中。

“雪兒。”那些落進水裏的飛絮忽然像是都圍著一個人影在轉動。簪花靈女心中一驚,不覺喊出了聲,她仍似有些分不清,面前的是雪寂,還是那片片墜落的飛絮。

“姑姑。”雪寂望著簪花靈女,見她面上蘊著擔憂的神色,他的心中柔柔一動,仍是悄悄念著她方才念的四句詩。詩中所訴的萬事不可相留,詩中所勸的忘舊迎新,仿佛溫柔的羽緞,纏繞著雪寂的心。簪花靈女一向以嚴正之態示人,這般溫柔的關懷卻是少有。這四句詩既是溫言相勸,又是為他哀嘆,這般真摯又慈愛的言語,他未曾聽聞過半句。簪花靈女本意是勸他識時務,知生靈之力難抗天地之力之理,退以居己,卻不想這番相勸在雪寂心上引發的震顫,與他心頭的悲哀竟是同出一脈,萬種哀喜之情,便更難自束,在他心內凍江破春風一般奔流。他雖自幼得姑姑嚴訓,亦是修的凈心一脈,卻畢竟是未脫少年心性,且自遇疏影之後,心中的柔情便如破土而出的春草,日覆一日,但增欣欣之勢。他不願拂姑姑好意,勉力自制,卻自慚並不能如詩中所望這般心神通透,只是他從不曾見姑姑有這般難以自持之色,當下心中又是難過又是感激不已,盡管心中仍有許多解不開的疑問,卻亦是不願意為難姑姑,只心中想著來日方長而已。

“姑姑,可否先告知我救疏影之法?”雪寂心中焦急,不經意間便在姑姑面前直呼起疏影的名諱來。

“疏影?那姑娘喚作疏影?”簪花靈女的目色中起了蒼茫之意,似有落日擁著寂寂孤河,冷清之中生出絢麗的光華,只是那光華非但不讓人覺得艷羨,反而讓人心生哀憐。她哀嘆似的道:“真是個好名字!”

雪寂望著姑姑,於哀憐之外,他心中升騰起的,更多是溫暖與感激。他心中暗暗下了決心,對自己道:“若是姑姑願我不為舊事所擾,便是不知道也罷了,何況,無論如何,母親都再不會喚我一聲雪兒,別的事,又算得什麽!”想到此處,母親的溫婉神色便似近在眼前,可當他剛探出身子,想要看得更真切些,拂在他面上的,便只有看不見的風。雪寂目中忽已珠淚暗盈。

簪花靈女仰目而望,忽然輕輕嘆了一口氣,道:“天青青兮欲雨,花冥冥兮生春,奈之若何?”

雪寂循著簪花靈女目光所及處望去,只覺得唯有繚繞不休的水霧罷了,卻哪裏看得見天青之色?他心中掛念著疏影,方才又情思叢生,心魂當真是片刻不安,此時只覺得這水霧不止是在他周身盤轉,亦像是縈繞著他的心,讓他煩悶不已。

簪花靈女見雪寂面上雖克制著,眉宇間卻仍是難掩戚哀與焦灼之色,她搖了搖頭,無奈道:“罷了。從前你不知,便心底無礙。如今一知半解,怕是再難安寧。幽幽心事重重關,原是你的修業。”說著,心內默默嘆了一口氣。

簪花靈女便將當年之事娓娓道來。

原來,當年的幻靈島島主門下有三位得意弟子,一名冥月,一名凝雪,一名徽洛。徽洛便是雪寂的母親。她聰靈過人,柔美無雙,既是島主的出眾門生,又是島主的掌上明珠。她初初長成,便有許多傾心於她之人,她的一顆芳心卻只系於二師兄凝雪,卻不想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凝雪竟是心有他屬。徽洛心灰意懶之際,得大師兄冥月日日關懷,陪伴勸慰。花開年年花落年年,千年的花開,千年的花落,唯有一人,如常開不敗的花,日升日落,月起月下,不論雨雪陰晴,便如磐石一般,固守不移。不論天穹之下有無月色,不論天穹之上有無星光,他望著徽洛的目光,總如月光般溫柔,亦如星光般幽寂。徽洛冰寒的心漸漸融化在月光的溫柔裏,她心內熾熱的愛與不可得的悲亦漸漸埋藏於星光的幽寂裏。因為無人比她知曉,那是一種怎樣的情深與悲愁,因為那樣的月光與星光,也無法隱沒在她的目中,在她望向另一人之時。她的心內終究是有著幾分勉強,可似乎正是這種勉強,更是讓她愧疚,更是讓她逼著自己,答應嫁給他。那是一個春風輕柔,花樹無聲的夜晚,他向月下的萬顏樹許下永世不變的誓願,他的目光又是明柔又是清亮,好似明亮的月光照著的潔白的輕雲。他飛身而起,玄色的衣袂如遮月之黑雲,幽幽流過她的明眸之前,他迅疾如風去覆回,看起來似乎從未離地,連衣角的輕動也讓人分不清,是風微微掀起他的一點衣角,還是他的來去引來一絲清風,駐留在衣角之上。他面上的笑容溫柔依舊,唯一不同的,便是他的手中多了一朵看似很輕很柔的花,那花輕柔得仿佛微他的手指一用力就要被碾碎了似的,他小心地用兩根手指撚住那花萼,另一只手則虛虛捧著那朵花。花仿佛飄落的葉一般,落進了她柔雲般的鬢間。那是一朵萬顏花。

萬顏花之形之色變化無窮,全賴繞情絲所系之人是何樣心思。一條絳紅色的繞情絲,一端緊緊纏繞在他的腕間,另一端輕輕系在萬顏樹上。徽洛只覺得那嬌柔的花仿佛千山萬嶺,齊齊壓在她頭上。仿佛飛鴻渡水,影過無痕,影卻亦曾徜徉在波心一般,她目中殘留著那朵花的嬌影,那是一朵嬌艷而柔媚,仿佛一觸即會生疼的花,花瓣上那火紅的顏色,仿佛烈焰一般灼燒著她的雙瞳。

他輕輕地說:“此花便如你目中之光。”她默默低下了頭,心頭忽然映現出兩個畫面,一個清晰而飄渺,如在雲霧之上裊娜般引人迷醉,另一個模糊而生澀,如在雲霧之中抽泣般令人不忍。那清晰的畫面中,是一個翩翩少年郎,凝白的肌膚仿佛挽住了月光,飄飄的衣袖仿佛擷下了流雲。他粲然一笑,便是流雲柔柔烘住了月光,那月光裏有動聽的水音與風聲。“凝雪。”她在心中幽幽喚了一聲,那清晰的畫面卻忽然像是覆上了一層陰翳,那模糊的畫面倒好似受了催動一般,從雲霧中掙紮著,現出真身來。她望著凝雪的目中唯有一種鮮亮的火紅色,仿佛初升的朝陽一般,那火紅色卻又生發出一種七彩的光華,恰似朝陽之光透過晶亮的露珠,幻化成的光彩。她那墨黑盈亮的眸子,仿佛露珠般清透。她眸子中透射出的光彩,映照到了另一個人的目中,那雙目癡癡的,深深的,仿佛潭水一般,將自己變成了同樣的色彩。“冥月。”徽洛在心中喚得一聲,恍若夢中受驚一般,她竟然到此時才看清楚那一幕往昔。於是,她心內一直隱著的沈沈的愧疚一瞬之間便被另一種更深更無法面對的愧疚所取代,她忽然覺得自己配不上這樣燦爛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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